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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球微资讯!《远星的眷念》

来源: 哔哩哔哩

第一章:危情时刻


(资料图片)

“各位,现在局势每日都愈发危急,我们必须拿出一个稳妥的解决方案了。”随着偌大的会议厅内,联合国秘书长卡尔·希金斯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响彻过后,全场先是保持了片刻落针可闻的死寂,随即便有一阵阵窸窸窣窣的低声议论,在坐席的各个方向陆续响起,不绝于耳。

卡尔·希金斯站在演讲台前,深邃的目光扫视全场,这般混乱的场面,在满头白发的他眼中早已是见怪不怪。他不记得从何时开始,联合国会议变得这般嘈杂,毫无纪律性可言,也许从他接手秘书长的位置开始,就已经是这副令人扼腕叹息的模样了。

“这种可笑的方案,你上次就提过了!DPX16那种新型催化剂根本就没有足够的实验模型验证安全性,也根本预料不到会有什么副作用,这些年因为急功近利捅出来的篓子还少吗?!”

“好好好,你说DPX16催化剂不行,那你倒是说说看,你们开发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了,除了会打嘴仗坐享其成,这些年你们又有什么好法子?真是猪笑河马胖!”

不出卡尔·希金斯所料,随着讨论的声浪此起彼伏,随之而来的是互相指责,巴尔希金斯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和悲凉,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自从人类发明了网络这东西开始,历史的记录不再是抽象的文字,就连曾经的丑恶,也在影音的记录下,如恶魔现世般栩栩如生,面目可憎。

1921年,美国化学家托马斯·米基利发明了四乙基铅,在石油公司无底线的运作之下,含铅汽油长达98年的排放,使得环境中的铅含量上升数千倍,直到它在人体中沉积,多年来数以亿计人直接或间接死于铅中毒,并且降低了全球人类的智力水平,导致犯罪率大幅上升。

1928年,依旧是托马斯·米基利,发明了氟利昂,直到1987年人类才意识到臭氧层空洞险些酿成全球性灾难。

没有人被问责,没有人被讨伐,毕竟,罪名不会印在钞票上。

在此后长达数十上百年的岁月长河中,所有人都心照不宣且厚颜无耻地将铅排放的遗毒继承给子孙后代去消受,也等待着地球母亲默默将透明的衣装自我缝合。

在科学发展造福人类文明,提高生活质量的道路上,每当打开了潘多拉魔盒,人类便会试图将灾难抓回来放回盒子中,并在这个过程中“不小心”放出更多灾害。

这种重蹈覆辙的行为,每过数年便会有条不紊地进行一次,直到现在,已是2204年了。

核废水早已融进每一片海洋,网络上也有越来越多生物的影像被打上了“已灭绝”的标签,直到某种和人类生存息息相关的农作物变得难以生长,甚至不可食用,就连最原始的饱腹之欲都渐渐变得无法满足。

人类终于开始意识到,他们高估了地球母亲愈合伤口的速度,又或者说,他们低估了科技试错的代价和破坏力。即使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在科技发展的未知道路上摸索前进,没有地图,这是不可避免要走的弯路。

此次会议的召开,也不过是探讨一个老生常谈的话题,大豆、小麦、水稻、玉米等关键农作物,产量均不足五十年前的百分之二十,这棘手的问题该如何解决。

虽然卡尔·希金斯打从一开始就不指望这次会议能与以往有何不同,破天荒地发现什么解决办法,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把DPX16这种最新开发的催化剂摆上台面,见证潘多拉魔盒再打开一次,然后静观其变,瞧瞧下次放出来的,又会是什么灾难。

也难怪这些与会者做不到心平气和,在这样紧迫的生存局势下,至少还能坐在一起讨论乃至争执,而不是爆发毁灭性的全球资源战争,已是难得的理智尚存了,但没有人知道,这样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微妙局势,究竟还能侥幸维持多少年。

眼看台下的争执愈发激烈,即将要升级为拍案而起的骂战之时,卡尔·希金斯一如往常地佯装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后厉声呵斥道:“肃静!”

待场下的一片热闹逐渐消停,卡尔·希金斯拿出一摞档案摆在演讲台上,翻开几页后,气定神闲地沉声说道:“生存问题迫在眉睫,不断尝试新兴科技产物带来的未知结果,往往不容乐观,所以……我决定重启火种计划的分析筛查工作。”

此话一出,场下顿时爆发出一阵喧哗之声,顷刻间便有多国代表发言提出质疑。

“希金斯先生,火种计划的失败是显而易见的,现在人类文明面临重大危机,我不建议在一个失败的计划上继续浪费时间和资源。”

“我同意法国代表的看法,火种计划的失败,是经过整个科学界各个学科顶级学者一致认可的结论,我不明白重启筛查的意义何在。”

“希金斯先生,解决环境和资源问题迫在眉睫,我能理解您的焦虑,但我们已经没时间开展第二次火种计划了,之前的失败经验也没有任何希望足以将其视为救命稻草。”

“的确,与其重启火种计划的筛查工作,还不如孤注一掷,赌一赌DPX16催化剂的效果,万一没有严重副作用,至少能产生利大于弊的效果,也不失为一种缓兵之计,至少比火种计划要稳妥一些。”

面对质疑,卡尔·希金斯一言不发,只是有些细微的表情变化,使得眼角的皱纹更深邃了几分,他完全能够理解台下众人对于火种计划的反对,毕竟,当初有多大的期望,失败后就会带来多大的心理落差。

2160年,太空引擎技术得到了飞跃性的突破,凭借人工合成的115号镆元素,通过高能粒子撞击形成的巨大能量产生真空泡,实现了航天飞船的空间跃迁,即便在那时,一台跃迁引擎造价的昂贵程度令人难以置信,但环境和资源问题日益严重的局势逼迫之下,各国仍一致表决通过了火种计划。

经过长久的天文观测,在地球周围50光年半径范围内,筛选出了51个存在宜居星球可能性最高的51个恒星系,被称为51盏天灯,火种计划派遣了全球最优秀的51位宇航员,驾驶探索飞船分别前往目标地点执行勘探任务。

凭借初代跃迁引擎超越光速至少三倍的航行能力,来回不足一百光年的距离,33年的航行时间,加上两年的全面勘探时间,35年的任务时间足矣,不论是否发现宜居星球,都必须返航,上报勘验数据,全面分析哪个恒星系最适合进行移居。

卡尔·希金斯沉默片刻,深吸一口气,说道:“我明白大家对火种计划的失望,自2160年计划启动开始,随着50位宇航员陆续返航,我们头顶50盏代表着希望的天灯,也都相继熄灭……”

说到此处,卡尔·希金斯略微停顿,似是自己也在平复低落的心情,随即环顾四周,继续说道:“即便还未找到宜居星球,但自从2110年以来,移民舰队的打造工作就不曾有丝毫懈怠,如果移民飞船不派上用场,已经付出的那些心血会成为巨大到难以承受的沉没成本。况且,一旦按照这样的趋势继续恶化下去,留在地球上大概率会是自取灭亡,若当机立断逃离地球,即便只是乘上移民飞船在太空中游荡,由太阳帆维持电力供应,数量庞大的休眠仓足够全球平民使用。至于飞船的维护人员,水藻培养皿也完全足以支持太空食品的生产需求,这是人类退路的最优解。”

“至于火种计划带回的勘探数据,有必要重新筛查,试一试降低筛查标准,优先筛选出最有潜力进行环境改造的星球,先从种植植物开始,逐步改造新星球的自然环境,尽可能将大气和土壤改造至宜居标准,在改造完成之前,我们有必要做好在太空城中长久生存的准备,总之不能坐以待毙。况且……”言至于此,卡尔·希金斯看向中方代表,意味深长地继续说道:“火种计划带回了50份勘探报告,还有一盏位于双子座北河三恒星系的天灯尚未熄灭,一切希望,就都皆有可能。”

众人纷纷将视线投向中方坐席的位置,中方代表刘启程先是一愣,随即环顾四周后看向卡尔·希金斯,虽然刘启程表面上不动声色,但周围情绪各异的目光仍旧令他极不自在,暗地里不由得捏紧了手指。

自2160年火种计划开展以来,直到2195年,35年内51位宇航员共有50位陆续返回地球,唯独少了中国宇航员。

中方负责勘探的,是双子座北河三恒星系,距离地球35光年,远远不到50光年的极限任务距离,按照预计,往返应当只需要26年就足够了,却早已超越了预计35年的极限任务时间,44年迟迟未归,双子座北河三恒星系也就成了唯一尚未可知是否宜居的任务目标,甚至中方失踪的宇航员本人,至今也是杳无音讯,生死未卜。

虽然刘启程明白,卡尔·希金斯特意提起北河三,言下之意是想以这个未知的希望,稍稍提振众人失落的情绪,但对于刘启程个人来说,卡尔·希金斯的一席话语,更令他百感交集,心情复杂。

因为那失踪的中国宇航员,正是他的父亲,刘喜春。

经过一番讨论,重启火种计划的筛查工作就这样敲定了下来,踏上回国行程的刘启程一路上眉头紧锁,心乱如麻。刚走出飞行汽车,一阵寒风便呼啸而过,即便深冬的凛冽足以令人感到刀片划过皮肤般的刺痛,但刘启程却仿佛浑然未觉,连大衣都忘了披上,直到迈进家门之前,都一言不发。

刚一进门,一道年轻的挺拔身影便迫不及待地迎了上来,眉宇之间与刘启程有七分相似,虽然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发型,那双眸子中闪烁着的光芒却格外明亮,开口便是一连串兴奋的提问:“爸,新闻上说的都是真的?火种计划要重新筛选了?有没有可能顺便调查一下北河三方向?”

刘启程迟迟不肯开口回答,皱作一团的五官只差将“不耐烦”写在脸上,年轻人见状仍不肯罢休,喋喋不休道:“爸,这是个难得的好机会,兴许能找找爷爷的下落呢?”

“刘望星!”随着一声直呼其名的怒喝,刘启程心中的烦躁积压到了顶点,如火山爆发一般,一股脑倾泻而出:“你有完没完!那么多年过去了,要回来也早该回来了,还用你去找?咱们因为他遭的罪还少吗!”

面对情绪激动的刘启程,刘望星竹竿一般挺拔瘦弱的身躯略微佝偻了几分,不自禁向后退了一步,眸中的光芒也暗淡了下来,嘴唇嗡动了几下,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转身拖着落寞的背影回了房间,轻轻关上了房门。

刘启程见状,眼神中闪过一丝愧疚,喉结动了动,似是也想说些什么,但还是沉默着走到客厅摆放着的一座神龛前,默默燃起三支香插进了香炉中央,眼神复杂地盯着神龛中的一座牌位,上面赫然写着“爱妻俞念馨”,凝望着这几个字,刘启程眼神空洞,不禁陷入了回忆。

“启程,你过来。”不知在神龛前站了多久,直到阳台上轻飘飘地传来一声苍老的呼唤,才将刘启程对亡妻的追忆中扯回。刘启程连忙走向阳台,在一张躺椅旁蹲了下来,仰视着躺椅上老妇人那张虽已皱纹堆累,却仍不难从慈祥之中看出曾经端庄的面容,低声唤道:“妈。”

江秀容微微偏头,看向刘启程,即使岁月试图用一片无情的浑浊遮住她的双眸,却仍难以掩盖暗藏其中的睿智,低声说道:“去跟小星道个歉吧。”

刘启程眼眸低垂了下来,喃喃道:“我不想让他重蹈我的覆辙,以至于抱憾终生。”

江秀容缓缓伸出枯槁的手,轻柔地抚摸着刘启程的头发,语气始终波澜不惊,仿佛没有任何事物,能击垮这个从岁月的风浪中趟过的老人,说道:“妈知道你想起念馨心里不好受,但念馨也是小星的妈,难道他心里就不疼吗?你当初也跟这孩子一样,执着于寻找你爸的下落,以至于念馨出了意外,都没来得及赶回来见她最后一面,但这不是你的错,你何必总是折磨自己呢?”

刘启程不禁眼眶泛红,试图别过头去尽可能隐藏悲痛,嗓音却忍不住颤抖着说道:“为了找一个不回家的人,我没能多给念馨一些陪伴,不是我的错,还能是谁的错……这些年我也忍不住想过,会不会是爸的错,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当初怹就不该参加这劳什子火种计划,也不至于四十多年来,您连个陪在身边的丈夫都没有。”

江秀容抚摸着刘启程头发的手微微一顿,抬起后握拳在刘启程头顶敲了一下,说道:“糊涂!年轻的时候,你爸就像个电线杆子似的杵在我面前,捧着一束花,脸红得上台扮关公都不用画油彩,老半天都憋不出一个屁来。那时候我和他的家境差距很大,很多人都劝我,说我和你爸不般配,不合适。但感情这种事儿啊,哪有般不般配,只有喜不喜欢,也没有合不合适,只有愿不愿意……你爸是个话不多的人,但总是会用行动对我好,有时候都好到我会有压力,质疑自己值不值得他对我那么好。但他有他的理想,你也有你的理想,念馨支持你的理想,就像我支持你爸的理想一样。支持家人去完成理想,本身就是一种陪伴,所以这么多年来,不论你爸在哪,回不回得来,我都不觉得孤单过,毕竟,有理想又有什么错呢?”

刘启程心中似是好受了一些,悄悄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咧嘴笑道:“妈,看来还是您更能理解我爸的理想……”

江秀容轻笑了两声,微微摇了摇头,说道:“我其实根本不懂他的理想是什么,如果那么容易就被别人理解,也就不配称之为理想了,但这不妨碍我支持他的理想。我年纪还小的时候,家里的日子不好过,你外公也常年在外奔波,除了每年春节回家吃一顿团圆饭,一走就又是一年,你外婆也根本听不懂他在外面忙的是什么,但她总是愿意等,因为眼看着日子一年比一年好,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你外公为了理想奔波,最终都是为了家人,完成了理想,才能更好地陪伴家人。”

江秀容轻轻摇动着躺椅,眸光聚焦于面前的虚空之中,慢悠悠地说道:“所以我从小就明白一个道理,有理想的人,都是背负了责任的人,责任越重大,理想的路也就要走得越远。自古以来,就从来都不缺为了理想和责任在外奔波的人,他们的家人难道就活不下去了吗?所谓陪伴,本身就没有空间和时间的限制,只要一份彼此挂念的心意就够了,不论时代如何更迭,社会怎么变革,这样的精神传承都从来没有变过,引导人类发展劳动了几千年,所谓文明,不就是这么回事儿么。”

刘启程有些动容,微微点头说道:“我去跟他谈一谈吧。”

脚步轻柔地走到刘望星房门前,刘启程深吸口气,拧动门把手走了进去,房间内一片昏暗,刘启程环顾四周,墙上贴满了各种与双子座北河三恒星系有关的内容,刘望星坐在桌前,手肘顶在桌面上撑着脑袋,只留给刘启程一道消瘦的背影。

两人沉默半晌,刘启程轻轻坐在床沿,率先开口说道:“我知道你从来都没什么朋友,但你不能总在屋子里这么待着,偶尔可以出出走走,换换心情。”

刘望星回头瞥了刘启程一眼,又转过头去,苦笑道:“呵,出去走走?您整天除了开会就是报告,有多久没在人间走动过了……知道外面的人是都是怎么说的吗,说爷爷是个失败者,说他能力不如其他国家的宇航员还不自量力去执行任务,说他浪费了那么多人力物力却什么消息都没带回来。现在火种计划重启,又要掀起大范围话题讨论了,您叫我出去听他们怎么羞辱爷爷么?那些话,我从小听到大,可我不服,我一直都觉得怹一定也有什么发现,虽然我也不知道怹为什么没回来,却一直相信怹是个英雄,我只不过是想证明这一点……”

刘望星伸手指向房间角落的书柜,上面赫然陈列着无数的奖杯奖牌,面对这些随便拿出一项就足以在人前炫耀一生的荣誉,刘望星脸上却不见丝毫傲意,用宛若一个失败者般自嘲的语气说道:“我竭尽所能去努力了,哪怕我成了国内首屈一指的天文学家,又能怎样,说服任何人了吗?”

言至于此,刘望星看向刘启程,落寞的神色溢于言表,语气低落道:“我甚至说服不了您……”

刘启程连忙说道:“对你来说,一个素未谋面,传说中的爷爷,就好像是个武侠小说里的侠客那样让你憧憬,但我不一样,你爷爷去执行任务那年,我八岁,现在已经五十二岁了,对我来说,这么多年来难免会有种被父亲抛弃了的感觉,我不能指望你体会我的心情,但我刚刚那些话也确实说得太重了,没能照顾到你的感受,这一点是爸不对,爸向你道歉。”

随后,刘启程缓缓起身走到窗前,一把将窗帘拉开,夕阳火红的光芒迫不及待地闯了进来,占据整个房间,照得刘望星不禁双眼微眯。刘启程将手搭在刘望星肩膀上,注视着窗外车水马龙的人群,说道:“生在这样的乱世,虽然表面上还能维持一片祥和,但竞争的意识形态早就已经潜藏在每个人心里,所以只用表面上的成败来对你爷爷评头论足,也可以说是人之常情,就像你奶奶说的那样,如果那么容易就能被理解,也就不配称之为理想了。你既然你也有理想,就像你爷爷那样去做吧,哪怕不被人理解,爸也支持你,不必在乎别人口中的成败。”

“谢谢爸。”刘望星似是心情好了一些,嘴角微微上扬,向刘启程道了声谢,继续问道:“那,这次重启火种计划,究竟还有可能查一查北河三的方向么?”

刘启程眉头微微一皱,沉思片刻后叹了口气,说道:“唉,估计是不太可能,北河三的情况完全未知,联合国一定会选择最稳妥的做法,从已经勘探完毕的50个任务目标中筛选最合适的星球,毕竟一旦踏上了移民飞船,就没有退路可言了,更不可能带着全人类飞行35光年的航程冒险去北河三一探究竟,试错成本太高了。”

眼看刘望星的情绪又低落了下来,刘启程接着说道:“今天过年,晚上吃过团圆饭后,你就不要在家待着守岁了,去观测站再看看北河三吧,跟爷爷拜个年,如果以后没机会再观测北河三了,就当跟怹老人家道个别,也算是留个念想。”

刘望星点了点头,随着父子二人的矛盾消解,剩下的时间便是在厨房忙碌起来,张罗一桌年夜饭,虽然只有寥寥三人,但也早已习惯了这种残缺的团圆,三人也都心照不宣,绝口不提失踪和逝世的两位家人。

第二章:诡异的天象

转眼已是夜半时分,刘望星驾车直奔自己工作的地方,偌大的观测基地此刻空无一人,恰逢春节,况且联合国已经决定带领人类离开地球,所以对其他星系的观测工作已经显得不重要了,这个春节或许是人类在地球上最后一个春节,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极具纪念意义了,所以全球各个观测站的工作人员都回家去吃了团圆饭,此刻还打算继续抬头仰望星空的,恐怕只剩下了刘望星一人。

坐在操作台前,透过偌大的天窗仰望着漫天星辰,宇宙如此广袤无垠,人类竟不知该走向何方,刘望星心中只觉得有些可笑。

操控着观测雷达指向双子座的方向,刘望星特意将电磁波观测频段集中在不可见光的波长范围,喃喃自语道:“爷爷,既然我根本看不见您,那就当是您藏在了不可见频段的光芒之中吧……”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随着新年的倒计时有条不紊地读秒,刘望星脸上挂起和煦的笑容,低声说道:“爷爷,新年快乐。”

然而刘望星话音刚落,面前的屏幕上就发生了异变,观测曲线突然剧烈抖动起来,刘望星脸色骤然一变,连忙对突然观测到的电磁波波段进行统合分析,随着分析越发深入,刘望星的脸色便越发难看,甚至连额头都不禁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刘望星连忙抬头看向天空中双子座的方向,眼前的景象却令他目眦欲裂,几欲疯狂地失声惊呼道:“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刘望星此刻脑中一团乱麻,在观测台前来回踱步,再次抬头,眼中的疑惑越发浓重,连忙回到观测台前,取消了可见光频段的屏蔽,恢复了全频段电磁波的监控模式,然而这番操作的结果,更是令刘望星瞬间汗流浃背,跌坐在椅子上,胸口剧烈起伏着,只觉得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成了固体,令他喘不过气来。

“会不会和爷爷有关?”一念至此,刘望星连忙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查询起以往的观测数据,不多时,偌大的观测站数据室便没了落脚的地方,地上铺满了各种数据报告,刘望星就这么趴在地上一张又一张地寻找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不知不觉间,已是日上三杆,艳阳高照。

“我想得果然没错,是爷爷,一定是爷爷!”伴随着一声激动到无以复加的欢呼,刘望星紧攥着一沓数据报告连滚带爬地站了起来,即便通宵的高强度查阅和分析,使得他双眼血丝遍布,血压的骤变也使得他眼前一黑,整个人趔趄着险些栽倒在地,脸上喜悦的神色也未有丝毫消退,连忙在手上的一枚戒指上按了一下,戒指一阵颤动过后,射出道道光芒在空中投影出刘启程的画面。

“小星,昨晚怎么出去这么久,出什么事了吗?”听到投影之中传来刘启程的疑问,刘望星连忙开口,难掩兴奋地说道:“爸,我有爷爷的消息了!”

刘启程先是沉默了片刻,随即叹了口气说道:“小星,我待会儿还得去联合国开会,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刘启程两手忙乱地整理着资料,夺步向观测站门外走去,边走边说道:“爸,您在家等我,这次联合国会议一定要带我一起去,我是认真的。”

刘启程张了张嘴,有心想要责骂刘望星太过胡闹,转念又想起昨日傍晚在刘望星房间内父子交心的句句肺腑,仅仅只过了一晚就出尔反尔将儿子的想法全盘否定显然并不合适,只得说道:“好吧,那你抓紧时间赶回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刘望星推门就着急忙慌地冲了进来,还未开口,刘启程便伸手拦住了他,说道:“时间不多了,先跟我上车吧。”

两人上了车,刘启程问道:“发现什么消息了?”

刘望星将资料尽数紧紧揣在怀里,仿佛那是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咬着手指低头皱眉沉思着,说道:“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我需要点时间整理一下思路,到了联合国大会上,我会一五一十说清楚的。”

虽然对于刘望星的发现,刘启程一无所知,但自家的孩子只有自己最了解,刘望星虽然性格孤僻,从不社交,在做人这方面异类得简直像个怪物,但做事却从不马虎,他既然言之凿凿,想必不会是无的放矢,干脆也就不再过问。

下了飞机,两人直奔联合国大厦,正值人类即将踏上太空航程的节骨眼,凭借刘望星顶级天文学家的资质,即便没有提前预定,也具备相当程度的与会资格。

待所有与会者都落座完毕,卡尔·希金斯缓步走上演讲台,掀开演讲桌上的资料文件后,朗声说道:“感谢各位莅临,经过一天时间的全面筛查,目前已知的50个任务目标中,位于波江座的波江座ε恒星系脱颖而出,值得庆贺的是,波江座ε恒星系距离地球10.522光年,是较近的一个恒星系,且波江座ε与太阳系较为类似,含有一颗类木行星,该恒星系中的第二行星为类地行星,处在宜居带上,公转轨道为476.3天,自转一周时间为27.82小时,星球半径约等于1.76个地球半径。根据探测,该星球表面约有63%陆地面积,与37%海洋面积,大气主要成分为二氧化碳与氩气,氮气与氧气含量较低,通过植物改造,有望在400年内改造为适宜生存的大气环境。若有疑问,请发言探讨。”

话音刚落,刘望星便做出抬手的架势,一旁的刘启程眼疾手快,连忙一把将刘望星抬到了一半的手按了下去,并对刘望星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面对刘望星急迫中带有一丝疑惑的眼神,刘启程低声说道:“你只会搞技术,不懂政治,就不要轻举妄动,希金斯先生刚刚提出最合适的筛选结果,而你手里拿的是一份完全未知的所谓‘证据’,一上来就想推翻他们的结论,提出自己的看法,为时过早。要等,等别人针对这个筛选结果给出讨论,选一个足以让他们动摇的时机再站出来,才能有最大的说服力。”

刘望星悻悻然点了点头,在这种场合,他自然是要听刘启程这个老油条的安排。

“希金斯先生,400年的改造时间会不会过长了。”

“的确,不可否认的是,和太空中的各种危险相比,人类还是太过脆弱了,在太空城生存的时间越久,风险也会随之增高,这是必须要考虑的问题。”

果不其然,针对卡尔·希金斯公布的筛查结果,终究还是避免不了被挑毛病,面对接踵而来的质疑,卡尔·希金斯眉头微微一皱,在心中暗道一声愚不可及,缓缓开口说道。

“诸位,和宇宙138亿年的漫长岁月相比,400年的时间不过沧海一粟,相比于人类文明数千年的传承,你我短暂的人生更是昙花一现,400年的太空城生存期间,我们或许早已寿终正寝消逝在历史长河之中,看不到成功的那天,是非功过也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但若是止步不前,故步自封,或许人类文明夭折之时,你我皆是亲眼可见。”

卡尔·希金斯一席话语,令全场先是安静了片刻了,随即发出一阵嘈杂的低声议论,刘启程嘴角微不可查地挑了挑,转头看向刘望星,低声问道:“听明白了吗?”

刘望星一脸茫然地点了点头,说道:“大概是听明白了,就是说人类只有离开地球才有生存的希望。”

刘启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摇头说道:“还是没听明白,不论哪个时代,都不缺埋头苦干的人;拼命硬干的人;为民请命的人,但与之相应的是,这世界上也从来不曾缺席过娇生惯养的人;养尊处优的人;打着为民请命的幌子倚官仗势的人。自从希金斯先生提出火种计划重新筛查以来,就有一个心照不宣的事实压在每个国家当权者的心里,那就是人类一旦踏上移民飞船,在太空城中生活,恐怕难以维持地球上现有的社会制度,届时社会结构势必会产生重大变革,各个国家在场或不在场的当权者,究竟还能有几人维持现有的政治权利,还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和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民众穷途末路的现状相比,各国的当权者更要面临一个抉择,要权还是要命,某些人宁愿握着权力走进坟墓的心态,希金斯先生这个政治能人自然是一眼看破。”

环顾四周各国代表脸上或是愤怒,或是焦虑,或是凝重的神色,刘启程继续说道:“还有一种人,生命和权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名声。对外政治的本质就是打一场省钱的战争,文交还是武斗,取决于哪种方式的成本更低,一旦到了一个全新的星球之上,各国的版图都要重新割据,政治资源也都要重新开始划分,一旦某个现在强大的国家在将来的争斗中落了下风,哪怕在场这些人都已经不在世了,也难免要在各自的历史上背一个骂名。这种爱惜羽毛的人,希金斯先生也一眼看破。”

“斯金斯先生说得委婉,但意图已经很明显了,他在嘲讽这些人,字里行间不外乎传达了一个信息,和种族的生存危机相比,个人的政治权力和名声都只不过是为生命锦上添花的东西罢了,没有生命,权力和名声自然也没有任何意义。虽然希金斯先生的主张是好的,但不能小瞧这些人,不是那么容易说服的。”

不出刘启程所料,场内嘈杂之声不绝于耳,声浪一阵高过一阵,眼看有愈演愈烈之势,刘启程点了点头,说道:“时候到了。”

说罢,刘启程高高地将手抬了起来,卡尔·希金斯锐利的眸光顷刻间就锁定了刘启程,伸手说道:“中国代表请发言。”

刘启程将话筒向面前凑了凑,从容不迫地说道:“希金斯先生,请恕我冒昧,犬子刘望星,昨晚在双子座北河三方向有了重大发现,希望能借这个机会和在座的诸位一起探讨。”

此言一出,全场先是安静了一瞬,随即再次议论纷纷,只不过这次在议论的同时,也都注视着刘启程父子,刘望星孤僻的性格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场面,只觉得全身僵硬,极不自在。

刘启程一番令人始料未及的发言,令卡尔·希金斯这种定力超群的政治高手也不禁有些惊愕,上下打量着刘望星,世界顶级天文学家的名号,他自然是略有耳闻,虽然不明白这父子俩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但在这个节骨眼上抛出话题,就是他想要的,不论是找到了更好的解决办法,还是说出一番天方夜谭,都能尽量将争议从波江座ε引开,大概率都会是有利的局面,一念至此,卡尔·希金斯连忙说道:“事关重大,刘望星先生请上台做详细说明。”

刘望星缓缓站了起来,一手抱着资料,另一手止不住地颤抖着把弄衣角,只觉得双腿仿佛灌了铅一般,刘启程轻轻拍了拍刘望星的手臂,低声说道:“去吧,别让我失望。”

虽然语气泰然自若,但刘启程也根本不知道刘望星到底发现了什么,难免心中忐忑,紧盯着刘望星的走向演讲台的背影,虽然仅凭余光就能感受到周围有不少人偷来不屑的目光,但刘启程还是对儿子保有相当程度的信心。

“咳咳。”刘望星站在演讲台上,紧张地清了清嗓子,说道:“大家好,我叫刘望星,是一名天文学家,就在昨晚,新年第一天的零时零分零秒,我无意中观测到了双子座北河三方向出现了异常的电磁波动。”

此言一出,场下顿时传来一阵不屑的嗤笑声,某国代表发言调侃道:“刘望星先生,或许您不知道,我们每个国家都有天文观测站的,时常也都能收到来自太空的电磁波动,十分感谢您远道而来,告知我们太空中又传来电磁波动了,不过观测到的时间比较特殊,恰好与中国春节的时间不谋而合,请允许我祝您新年快乐。”

此言一出,场内顿时传来一阵哄笑声,卡尔·希金斯眉头一皱,端坐在旁观席上敲了敲桌子,说道:“肃静!”

待全场安静下来,卡尔·希金斯继续说道:“希望在座的诸位不要破坏这次会议的严肃氛围,刘望星先生是世界顶级的天文学家,我想他不会只因为普通的电磁波动就大张旗鼓到这里来,想必是发现了更不寻常的现象。”

“是的,希金斯先生。”刘望星向卡尔·希金斯投去一道感谢的目光,拿出一张曲线图表,继续解释道:“根据分析,这次观测到的电磁波波长范围,最短波长居然小于0.1埃,对于普通人而言或许并不了解埃这个单位是什么概念,1埃等于10的负十次方米,低于0.1埃的波长就意味着这次观测到的电磁波是波长小于0.0000000001米的超高频电磁波,能量频率远超医用级X光的程度,达到了Y射线的级别,而Y射线有个更通俗的名称,伽马射线。

如此大范围的伽马射线暴被观测到,就意味着一个可怕的事实,距离地球并不遥远的某个超新星爆发了。但诡异的是,不论电磁波的波长范围是多少,本质都是光,都应该遵循恒定不变的光速进行传播,超新星爆发产生的电磁波几乎涵盖了所有可见光和不可见光的范围,如果伽马射线已经到达地球被观测到,可见光应该随着伽马射线一起到了地球,昨夜就应该亮如白昼,看到天上有个亮度不亚于太阳的,正在爆炸的火球才对,但昨晚的夜空用肉眼看去,什么变化都没有……”

“各位请看,这是昨晚观测到的电磁波全频段图表记录,各个频段的电磁波均有检测,唯独缺少了可见光的频段范围,这就意味着,这颗超新星的爆发是极不寻常的,简单举个例子,就如同我们头顶的太阳,从某一刻开始,洒在地球上的光芒我们看不见了,并且只针对人类的视觉感光范围。”

此言一出,全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哪怕并不具备专业的天文学知识,众人此刻也已经意识到了诡异之处。

然而刘望星的发言还未结束,继续说道:“根据现有的观测数据,已经判断出这次诡异的观测结果,是来源于双子座方向距离地球不足30光年的一颗超新星爆发所带来的。缺少了可见光频段还并不是最令人疑惑的,还有另一点也极为反常,距离地球如此近距离的一颗超新星爆发,产生的能量应当是毁灭级的,伽马射线爆到达地球的一瞬间就应该足以吹散整个地球的大气,十分钟内让所有生物尽数暴毙的程度。然而昨晚的观测虽然波动剧烈,却始终处于安全级数范围之内,这次诡异的爆发,不论是频段的缺失,还是强度的萎靡,都令人费解,况且恰好是在新年第一天的零时零分零秒到达地球,简直令人难以置信会是单纯的巧合,简直就像……”

某国代表眉头紧皱,低声说道:“就像是上帝刻意避开了人类,偷偷放了一个庆祝春节的烟花一样……”

“没错,就是这样,您的比喻非常恰当。”刘望星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这次观测结果太过蹊跷,所以我决定调出这颗超新星以往的观测数据,希望能推测出这次爆发如此诡异的原因,然而令我始料未及的是,这颗超新星上次的观测数据,是在2188年,从那以后,这颗超新星就仿佛突然消失了一般,再也没能被观测到,当时一度被认为是产生了误判,只是一颗普通质量的恒星坍缩成了白矮星。随后我将这颗超新星所在的位置从2188年至今所有的数据调取出来,甚至包括了被系统判定为误报的观测结果。”

刘望星又拿出一沓资料,一边逐一向全场展示,一边说道:“诸位请看,这是该超新星所在位置从2188年直到去年为止的所有观测报告,报告中显示,该超新星所在的位置每年全年时间都处于不可见的状态,唯独在每年春节零时零分零秒的时间,准时产生亮度闪烁,因为每年只有这一点点的时间观测到电磁波变化,所以每年都被系统判定为误报,根本没能进入人工审核环节,我昨晚彻夜筛查对比,才终于确定,每年春节准时产生的亮度闪烁,闪烁频率与亮度衰减都完全一致,通过摩斯密码的破译可以确定,这颗超新星自2188年开始每年准时闪烁所传达的信息都是同样的四个字……”

“新年快乐!”

此言一出,全场如同热油锅中洒进了水,瞬间沸腾了起来,此起彼伏的讨论声不绝于耳,卡尔·希金斯猛然站了起来,脸色无比凝重,看向刘望星询问道:“刘望星先生,您的意思是说,这颗超新星自2188年以来,就以人为操纵的方式向地球传达信息,直到昨晚诡异的爆发现象,也都是有人刻意为之?”

“是的,希金斯先生。”刘望星点了点头,说道:“我有理由认为,这些信息,都是由火种计划中国宇航员刘喜春所传达的,能做到长时间的信息传达,足以说明他必定在北河三寻找到了宜居星球。”

全场骤然炸锅,卡尔·希金斯连忙维持秩序,脸色凝重地说道:“诸位,此事非同小可,需要从长计议,暂时休会,请诸位配合,紧急抽调各国专家团队来一趟,在此之前请各自回到休息室等待,咱们得全面分析探讨一下北河三的问题了。”

说罢,卡尔·希金斯走向后台,转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刘望星一眼。

第三章:政治的思虑

快步向中方休息室,刘启程脸色凝重一言不发,刘望星紧紧跟随在刘启程身后,脸上带着喜悦的神色,北河三的消息能令全场沸腾,更是一举搏得联合国秘书长卡尔·希金斯的重视,令他兴奋不已。

直到两人踏进房门,刘启程顺手将门反锁,重重地坐在沙发上,见刘启程依旧面沉似水,刘望星疑惑地问道“爸,您怎么不高兴呢?”

刘启程瞥了刘望星一眼,这才脸色铁青地开口反问道:“高兴什么,高兴你惹了大祸?我怎么就鬼迷心窍让你上了台呢……”

刘望星脸上的肌肉猛然一僵,支支吾吾问道:“我……我是不是哪句话说错了?”

刘启程仰靠在座椅上,伸手捂着额头,闭着眼睛愁容满面说道:“哪句说错了?你句句都错。”

刘望星一愣,连忙翻看手中的资料,喃喃自语道:“不可能啊,观测结果准确无误,我的分析调查也绝对没有问题,在台上我全都如实相告了。”

刘启程抬手在刘望星脑袋上狠狠一敲,沉声说道:“没有问题,这就是最大的问题!我问你,不论是把一颗超新星隐藏十几年,每年春节准时闪烁,还是精准控制超新星爆发的光谱和能量强度,凭现在的人类科技,做得到吗?”

刘望星心中咯噔一声,从昨晚开始,他始终沉浸在终于找到爷爷的喜悦之中,甚至都还没来得及考虑过这个问题,摇头说道:“做不到,根据卡尔达肖夫指数,人类目前还处于一级文明,也就是利用了所在行星所有资源的程度,要想完全利用和操控恒星级能量,至少是拥有戴森球的二级文明才能做到。”

刘启程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合握抵住嘴唇,眼神凝重地说道:“那你觉得,你爷爷自己一个人就能在北河三建造一个全面超越整个人类社会的二级文明吗。”

刘望星猛然浑身一颤,只觉得鸡皮疙瘩从头顶冒到了脚踝,试探性问道:“也就是说,北河三已经有一个二级文明了?”

刘启程点了点头,说道:“虽然不知道利用超新星来拜年这种行为是出于何种目的,但对方如此了解春节的时间,以及人类视觉感光范围,十有八九是因为你爷爷,如果对方是怀揣善意也就罢了,但凡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是你爷爷投敌,你这次直接公开揭露的行为都是惹了大祸。你以为希金斯先生和各国代表紧张的是什么?你根本就不懂政治,你刚刚在会议上的发言,已经通过直播扩散到了全球,势必会引起全球广泛讨论,现在想瞒是瞒不住了,当务之急就是分析那个文明是否怀有敌意。”

刘启程张了张嘴,哑口无言,试探性问道:“可是,对方只是拜年,并没有用什么武力表现出恶意啊,会不会是杞人忧天了?”

刘启程没好气地白了刘望星一眼,说道:“人类从手无寸铁面对虎豹豺狼的包围开始,生存到现在靠的就是杞人忧天。哪怕没有大军压境,这种超越人类的手段也已经达成技术威慑的效果了,况且没有表现出恶意,还利用了春节这个极具情感依托的民俗节日,势必会在民间形成对北河三文明产生向往的风潮,不论政治思维如何殚精竭虑维持社会安定,生活是否富足才是小民思维永恒关注的话题,一个高科技文明发出善意的信号可谓是直接戳中了百姓的软肋。”

“如果世界政府讨论的结果是风险太大不能前往北河三,就势必会和民意产生冲突,在这种本就面临生存危机的节骨眼,一旦爆发大规模民意反抗打响一场战争,生灵涂炭就在所难免了。根据我的推测,接下来世界政府要做一场豪赌,强压民意放弃北河三,是否产生暴动的概率是五五开,或是遵从民意去冒一次险,被高等文明毁灭的概率也是五五开,是生是死,就看这次的硬币怎么抛了。”

在飞行汽车超音速的强大机动能力加持下,不多时各国专家团队便悉数到场,在一间秘密会议室内,一众学术大能乱作一团。

“隐藏一颗超新星,只在需要的时间节点放开缺口造成亮度闪烁,这毫无疑问是用戴森球将整个超新星包裹起来才能做到的。”

“的确,也只有通过戴森球的过滤,才能彻底消除超新星爆发的部分光谱,并且能够抵抗超新星爆发的能量冲击而不损坏,戴森球的强度可见一斑,说明对方的材料学和分子物理学这种基础学科也有相当高明的建树,甚至有可能接近三级文明。”

“如此强大的文明,具备怎样的社会制度和道德标准完全是未知的,根据现有情况来看,地球上的资源并不值得对方觊觎,传递信息或许是怀有善意,但如果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去考量的话,未必不是强者对弱者的戏谑心态。”

“我们只能在技术上给出分析和推测,不能完全判断对方意欲何为。”

得到专家团队模棱两可的答复后,各国代表再次被召集起来,场内的氛围压抑到了极致,卡尔·希金斯率先说道:“诸位,现如今面临的情况,大家都有所了解了,关于是否要前往北河三,大家有什么看法?”

全场沉默,没有一人胆敢率先发表意见,正所谓枪打出头鸟,毕竟现在局势紧迫,前往北河三的后果完全未知,不论是否前往,都可能造成毁灭性后果,率先提议的国家就有可能成为众矢之的,受千夫所指。

卡尔·希金斯显然也是察觉到了各国代表的顾虑,深吸一口气说道:“在地球上维护社会安定,在座的各位都经验十足,但太空之外的事情,我们要处理起来就显得捉襟见肘,也做不出行之有效的判断,所以我提议,由火种计划的宇航员来进行投票表决,专业的决策就交给专业人士来判断,不论结果怎样,都与地缘政治无关,大家意下如何?”

众人纷纷点头,不得不感叹希金斯的老奸巨猾,这种事一旦交给宇航员来决策,性质就从盘根交错的政治决策偏向了单纯的太空探索,和地缘政治彻底划开了界限,也算是给了各国掌权者一个逃避责任的由头。

不多时,一群头发花白的老人便徐徐入场,最年轻的也有七十多岁,而最年长的,已是超过了九十岁高龄,这些代表整个文明远征探索的人类英雄,都在最顶尖的医疗科技照料之下神采奕奕,老当益壮。

在向宇航员们详细说明情况后,投票表决便开始了,令人始料未及的是,50名宇航员仿佛商量好了一般,颇为“默契”地形成了赞成和反对各25票的微妙局面。

随着场面僵持不下,卡尔·希金斯皱眉沉思片刻后站起身来,说道:“这次本该是51名宇航员的集体表决,既然现在缺少最关键的一票,我想,就由中方宇航员的家人代替名额吧。”

全场目光齐刷刷看向中方位置,刘启程双拳骤然攥紧,心中暗骂一声老狐狸,到头来还是将这烫手的山芋扔到了自己手里,虽然希金斯口口声声说不牵涉地缘政治,但自己作为刘喜春家人的同时,又身为中方代表,即便将来出了问题不会牵连整个中方为此负责,他个人以及整个家族是否遭受批判就难说了,但希金斯的提议从表面上看又挑不出毛病来。

思索再三之后,刘启程深吸口气,说道:“希金斯先生,请容许我回休息室考虑一下。”

希金斯也明白刘启程的为难,这次将最后决定性的一票交给刘启程,也是局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干脆点了点头,说道:“请便。”

快步走回休息室内,刘启程径直冲进了卫生间拧开水龙头,用力地向脸上泼着水,不知是不是因为急得血液都要沸腾,隐隐可见刘启程脸上的水渐渐变成了蒸汽徐徐飘升。

刘望星站在卫生间门口,斟酌用词后低声说道:“爸,难道您不相信爷爷吗?”

刘启程缓缓转过头,看向刘望星,咬着牙说道:“由不得我不信,这些信息显然是出自你爷爷的手笔,但为什么要搞得这么麻烦,他本可以返航进行报告的!现在从局势来分析,他要么是被北河三文明囚禁,要么就是自愿投敌,还能有什么可能性?你知不知道一旦真的是外星文明的阴谋,你爷爷会被钉在人类文明的耻辱柱上,永远都擦不干净!”

此刻刘启程对刘喜春产生了深深的怀疑,常年保持对刘喜春“怹”的尊称也消失了,说到此处,刘启程将头转了回去,看向镜中的自己,低声说道:“我宁愿投出反对票,哪怕将来爆发战乱,我也可以背负决策失误的骂名。”

刘启程直起身来,扯出几张纸巾擦着手,语气突然变得平静,说道:“因为你爷爷,你被歧视了半辈子,如果再让他背上人类叛徒的骂名,你的人生就真的完了。”

刘望星眼眶通红,幽幽地说道:“您说过您会支持我的理想的。”

“那也不能罔顾大局!”刘启程一声爆吼,刘望星只能摇了摇头,落寞地走出了休息室,片刻时间后,又传来一阵敲响洗手间门的声音。

“刘望星,你能不能别再烦我。”刘启程猛然回头,赫然看见门口站着的并不是刘望星,而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脸上挂着和蔼的微笑,刘启程连忙收拾好心情,笑道:“乔纳森·巴特先生?请恕我无礼,我还以为是犬子在胡闹。”

乔纳森·巴特摆手笑了笑,说道:“没事没事,我就是路过,进来看看,不用跟我这个老头子那么客气。”

刘启程哑然失笑,将乔纳森·巴特搀扶着坐下后,也在对面坐了下来,问道:“您刚刚投的是什么票呢?”

“赞成票。”乔纳森·巴特笑道:“我这次来,其实也是想劝你投赞成票的。”

刘启程脸色有些为难,低头用手摩挲着膝盖,苦笑道:“这件事太大了,责任也太重,如果要把整个文明的安危托付在一个人的品德之上,即使是我的父亲,我也冒不起这个风险……”

乔纳森·巴特笑了笑,和煦地说道:“孩子,可能你不知道,当年临行之前,我们51个宇航员一起参加了壮行宴,我在宴会上,和你父亲有过一面之缘。”

“哦?还有这么个往事?”听到刘启程发问,乔纳森·巴特将拐杖拄在身前,双手交叠压在拐杖顶端,笑着点了点头,说道:“是啊,那时候,我去找你父亲敬了杯酒,和他攀谈几句,我问他,听说中国人都是很顾家的,是什么信念能让他放下家庭,背井离乡,执行这次任务,你知道他怎么说吗?”

刘启程沉默不语,没有追问,但乔纳森·巴特从他的眼神中已经看出,他渴求这份答案,便开口继续说道:“他说,‘我想找一片鲜艳的花丛,再摘一次花,送给我心上的人儿;我想寻一片湛蓝的晴空,让我的孩子展翅翱翔;我想引一汪清澈的河水,看我的同胞在河边的茵茵绿地上自由歌唱。’这么多年来,我忘了很多事,但他的原话,我时至今日还记忆犹新。”

刘启程低头默然,乔纳森·巴特宽慰道:“他是个优秀的丈夫,伟大的父亲,卓越的先驱者。孩子,这样一个对家人和民族怀有愿景,像诗歌一样美好的人,我不相信他会投敌,哪怕他被囚禁,被凌虐,我也不相信他会屈服。”

说完之后,乔纳森·巴特拄着拐杖缓缓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留给刘启程一道背影,幽幽地说道:“我是真心来劝你投赞成票的,那个文明如果要毁灭人类,我们已经埋没在超新星爆发的能量之中了,我领教过最深刻的残酷,我知道毁灭,是个什么模样……”

言尽于此,乔纳森·巴特的身影已经远去,四下无人之时,一直外表刚强的刘启程才敢用泪水浸湿眼眶,心中五味杂陈。

片刻功夫过后,刘启程再次回到会议大厅,径直走向演讲台,即使面对众人灼热的目光炙烤,刘启程脸上坚毅的表情也再没有丝毫动摇,刘望星站在角落,看到刘启程目光中坚定的神色,心底冷彻冰寒,喃喃道:“家庭的温暖,还是败给冰冷的政治了吗……”

“我宣布。”刘启程缓缓开口,高亢嘹亮的嗓音响彻全场:“全球人民共同启程,前往北河三!”

短短的一句话,仿佛用尽了刘启程浑身的力气,以至于偌大的会场上竟有回声持续荡漾开来,全场鸦雀无声,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掌声从会场角落传来,刘望星脸上的喜色溢于言表,全然不顾双手被拍得生疼。

渐渐地,全场被带动起来,雷鸣般的掌声不绝于耳,不论刘启程的决定正确与否,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解脱,意味着长久的忧虑终于可以暂时忘却了。

经过近百年的持续打造,全球殖民舰队早已整装待发,如今有了目标,后续半个月时间之内,登船行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终于到了启程的日子。

随着蛰伏于全球各处的庞然大物跃然升空,巨大的尾焰喷流最后一次在地球母亲身上烙下伤痕,人类才有史以来第一次脱离了母亲的怀抱。

各个飞船上,人们均不约而同地透过舷窗回望曾经的家园,曾几何时,她还穿着亮蓝色的华贵长裙,其中隐藏着的,是清澈水流凝成的血液,是雄壮山脉炼就的骨骼,是丰富矿藏撑起的肌理,此刻仅剩一件暗淡发灰的破衣烂衫,遮蔽着早已千疮百孔的瘦弱身躯。

也许多年后的某天,她还将康复,再次以无言的博爱孕育一个孩子,只是不知她还是否记得,又能否原谅离家的逆子为她带来的伤痛。

有人沉默,有人啜泣,有人愤怒,有人麻木,至少没人胆敢大言不惭,抱怨曾经的家园“赶走”了他们。

第四章:英雄的阴谋

随着跃迁引擎的巨大能量酝酿着,其中一艘移民飞船率先启动空间跃迁,其余舰队操舵手也都纷纷进行引擎能量加载,然而令人始料未及的状况发生了,那艘率先跃迁的飞船突然在跃迁过程中弹射了回来,巨大的能量波动瞬间将整艘飞船挤压成了残骸,静静地漂浮在近地轨道之上。

这突发的变故令人始料未及,众多舰队操舵手连忙取消了跃迁引擎的能量加载进度,然而还是有一半飞船没来得及停止,同样在跃迁的瞬间被巨大的空间畸变压成了一片废墟。

其余舰船上的人们还没来得及发表更多对于地球的哀叹和感慨,就被这恐怖的景象惊得尖叫着四处逃窜,压抑的恐惧感萦绕在众多民众的心头,并且在极短时间内就仿佛病毒传播一般扩散开来,形成了全民恐慌。

“停下,快停下!”

“这是杀人飞船!”

“我要下船!放我出去!”

无数人惊叫着,拍打着操控室的大门,一片哀鸿遍野,谁也不想再步了那些飞船的后尘,成为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一命呜呼的待宰羔羊。

眼看各个船舱内都突发暴动,情绪失控的民众们在船舱内大肆打砸,卡尔·希金斯连忙下令:“全体返航!”

剩下的一半舰队纷纷在近地轨道调转航向,向着地面落了回去,随着舱门大开,民众们争先恐后地推搡着,全然不顾混乱的局面已经产生了大范围踩踏事件,一时之间,哀嚎声,求饶声和咒骂声同时响彻,已经逃出飞船的民众竭力奔逃着,仿佛那些原本代表着希望的人类方舟,此刻都已经化作恶魔的深渊巨口。

此刻民怨已经达到了鼎沸的程度,无数人都在为死去的同胞哭号,卡尔·希金斯注视着眼前的乱象,双拳紧攥,腮帮子剧烈鼓动着,险些将满口牙咬得粉碎,咬牙切齿地从嘴角挤出几个字:“是谁干的,查,彻查!”

从舰船上逃离的幸存者先是恐惧惊骇,待到恐惧消散,随之而来的即是滔天的愤怒,紧接着便开始自发形成了民意团体,出现了引导话语权的意见领袖。

“这是一场屠杀!”

“没错,他们嘴上说得冠冕堂皇,其实是想利用政治阴谋消灭人口!”

“刘望星,还有刘启程,他们两个绝对脱不了干系!”

“审判刘望星!审判刘启程!审判刘望星!审判刘启程!”

巴尔希金斯连忙扯过话筒,通过各个舰船的广播系统安抚道:“请大家冷静!我们会彻查幕后黑手,给大家一个交代,请大家信任联合国政府的诚意!”

此话一出,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漫天的叫骂声不绝于耳。

“你少说得那么好听,你们都是一伙儿的!”

“没错,难道只凭他们两个人,就能做到这些吗,世界政府绝对有参与,你们都是一丘之貉,你们根本就不在乎我们这些普通人的死活!”

眼看此刻民怨沸腾,民众对世界政府的信任程度降到自文明诞生以来的最低冰点,大有升级成为全民暴乱的架势,卡尔·希金斯一时间犯了难。

“希金斯先生,怎么办?”

面对周遭的询问,卡尔·希金斯面沉似水,双拳攥得指甲几乎要扣进掌心的皮肤,长叹一口气说道:“的确,即使刘启程和刘望星父子二人真的有问题,只凭他们两人恐怕是做不到的,一定有更深层次的黑手,谋划了这场惨绝人寰的大屠杀,当务之急是要安抚民众,去将刘启程和刘望星父子关押起来,如果真的是他们的阴谋,必将严惩,如果他们是无辜的,更不能让他们落入暴民的手中。”

随着卡尔·希金斯命令下达,刘望星父子二人所在的舰船上,卫兵顿时行动起来,迅速冲进了父子二人所在的舱室之中。

此刻父子二人正躲在钢铁衣柜之中,四周围满了暴怒的民众,二人可谓是陷入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险境之中,眼看钢铁衣柜都被民众敲得变了形,卫兵及时赶到,凭借军事素养和装备优势迅速稳定了局面。

随着衣柜开启,父子二人踉跄着走了出来,两人此刻被搅闹得衣衫不整,邋遢得宛若街边乞丐,但两人此刻根本无暇顾及仪容,脸上仍是惊魂未定的模样,眼前发生的一切,他们同样始料未及,但等二人反应过来时,周围的民众已经投来了仇恨的目光,若不是刘望星眼疾手快拉扯着刘启程进了衣柜,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随着卫兵将二人押送,一路上二人目之所及的民众无不咬牙切齿,仿佛眼神可以锐利如刀,将他们千刀万剐,生吞活剥。

刘启程心中只觉得无比委屈,他为了民众能够安稳地生活,整日殚精竭虑,兢兢业业乐一辈子,不曾想如今竟会面临他深爱的民众对他报以仇恨的下场,刘望星则是仿佛丢了魂一般,喃喃自语道:“我是不是错了……我是不是真的错了……”

随着二人分别被羁押至两间审讯室,被专业的审讯人员事无巨细地问着问题,卡尔·希金斯等联合国高层则是坐在单向玻璃后,审阅着关于父子二人详细的调查报告。

然而随着审问越发详细深入,卡尔·希金斯便越觉得不对劲,且不论刘望星所拿出的观测报告的的确确是观测站给出的真实结果,两人也从未接触到舰队打造的核心工作之中,甚至连参与舰队打造的人员都不曾接触,除非两人有超人的能力,才能躲过全世界最顶级探员的调查。

种种迹象都表明二人是无辜的,那么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有人利用了刘启程。一念至此,卡尔·希金斯通过耳机,向两间审讯室中的审讯人员传达了指令,审讯人员的提问方向也随之改变,问起了刘启程投票之前,发生的一切经过。

卡尔·希金斯皱眉沉思着,说道:“刘启程的投票权是我临时决定的,那么如果有幕后黑手利用了刘启程的票权,进而达成舰队开拔造成屠杀的结果,就一定发生在我决定让刘启程投票,和他做出决定这段时间之内,这个过程发生在中方休息室之内,联合国不可能在他国休息室安装监听监控设备,所以到底发生过什么,只能由刘启程的回答来给出线索了。”

随着审讯人员的详细提问,父子二人将休息室内的交谈一五一十说了出来,互相也都对照得上,刘望星的证词只到他先行离开休息室为止,此后就只剩刘启程,将乔纳森·巴特来找他时的对话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卡尔·希金斯的面色逐渐凝重了起来,乔纳森·巴特作为人类航天英雄,自然是有能力和资格参与移民舰队的打造工作的,随即便命人将乔纳森·巴特的有关资料尽数整理了出来。

随着大量的查阅,巴尔·希金斯目光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异常,将一份报告摊在桌上,说道:“各位,这份报告有问题。这是乔纳森·巴特在执行任务过程中,他所携带的智能系统的记录报告,详细记录着任务过程中的见闻,但是这份报告中缺失了一段,是被人为删除的,删除的时间很短,只有几分钟,当时被乔纳森·巴特以设备故障记录断线为由搪塞了过去。”

卡尔·希金斯又拿出刚刚刘启程的证词记录,说道:“再看这一段,乔纳森·巴特临走时说过一句‘我领教过最深刻的残酷,我知道毁灭,是个什么模样……’这句话明显是在暗指,他见过某些毁灭性的场景,你们觉得,两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众人纷纷讨论起来,最后一致认为乔纳森·巴特有重大嫌疑,随即将其逮捕。

审讯室中,乔纳森·巴特一改面对刘启程时所表现出的和蔼形象,面色阴沉地盯着审讯人员,审讯人员开口问道:“关于与你一同执行任务的智能系统缺失的几分钟时间,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乔纳森·巴特闻言也干脆不再隐藏,冷声说道:“那是地狱的景象。”

“是吗,详细说说看。”面对审讯人员冷静的提问,乔纳森·巴特脸上的表情骤然扭曲了起来,仿佛遭受着莫大的恐惧,癫狂地说道:“那是我路过一颗充满死寂的行星时看到的景象,无数的飞船残骸,还有无数残缺的尸块,甚至还有从身体里爆裂而出又被瞬间冰冻的血水和脑浆,形成了星环围绕着那个地狱一样的行星不知道旋转了多少年,那简直就是通向地狱的路标,就连最病态的恶魔见了都会颤抖的程度,那是一个迁徙中的文明被惨无人道进毁灭后留下的痕迹,我甚至隐约能看见行凶者恶毒的脸在对我狞笑,他好像在炫耀,向每一个路过的人炫耀在幽冥的夜空中胡乱行走会是怎样可悲的下场,你根本无法理解,那不是人类该看见的东西,那不是人类能承受的画面!”

乔纳森·巴特叙述得越详细,脸上的表情就越发扭曲疯狂,甚至双手胡乱抓扯之中揪下了大片的头发都浑然不觉,神经质一般呓语着:“这些年来,我忘了很多东西,但这个画面每天晚上都在噩梦里折磨我,然后我意识到了,人类不能离开地球,绝对不能离开,我资助了很多学生,渗透进舰队打造的工程内部,只要修改一点点跃迁系统的空间涡转的对比值,就能把该死的飞船拧成麻花!然后我就成功了,嘿嘿,我拯救了人类,既消减了人口,又打消了幸存者离开地球的念头,他们安全了,这是天才的计划!”

此时此刻,刘启程就在单面玻璃后面,和卡尔·希金斯一同听着乔纳森·巴特的疯言疯语,他实在难以忍受,冲进审讯室厉声质问道:“你在休息室里对我说过的那些,我父亲的话都是骗我的吗!”

乔纳森·巴特状若疯魔,厉声尖叫道:“你父亲的话都是真的,这些年来我从来都没有忘记过,和我见到的地狱图景相比,你父亲的一场幻梦简直就像童话故事一样可笑,愚不可及!冰冷和黑暗才是这片深邃宇宙的永恒基调,你和你父亲一样天真,什么都不懂,你们什么都不懂!我才是拯救人类的英雄!”

“够了!”卡尔·希金斯脸色铁青,对卫兵说道:“把他带下去吧。”

卫兵拉扯着乔纳森·巴特离开了审讯室,乔纳森·巴特此刻已经精神崩溃,奋力挣扎着,用近乎非人的嗓音和语调嘶吼着:“你们什么都不懂!”

这场审讯,同样已经伴随着全球直播扩散开来,在全球范围内形成了恐慌,全民都在激烈讨论着乔纳森·巴特的见闻,不知不觉间,一场“人类不应该离开地球”的舆论掀起巨大风潮,随着时间的推移,有愈演愈烈之势,整个人类社会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抑气氛。

站在联合国大厦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楼下人头攒动游行示威的人群,一旁的刘启程脸色颓唐,仿佛做了错事的孩子一般,委屈地说道:“我,我的那一票一手造成了现在整个人类社会秩序的崩塌,我是不是成了历史的罪人……”

卡尔·希金斯转头看了看刘启程,伸手拍了拍刘启程的肩膀,沉声说道:“不是你的错,乔纳森·巴特是个疯子,这次惨绝人寰的屠杀,也只是一场无谓的牺牲……”

刘启程注视着留下的乱象,充满担忧地说道:“可是他们会相信吗,在这个人人自危的时代,哪怕是个疯子的思想也足以动摇人心,这样的舆论风向愈演愈烈,我担心……”

“我故意的。”卡尔·希金斯转头看向刘启程,打断了他的话,继续说道:“我有证据证明,乔纳森·巴特只是个疯子,他的思想根本是歪理邪说,现在的舆论风向,是我刻意放纵的。”

面对刘启程疑惑的眼神,卡尔·希金斯伸手将他拉到沙发上坐下,倒了一杯茶,眼神深邃地说道:“这是一个混乱的时代,当所有人心中的疯狂还在压抑的时候,清醒的发言是不足以服众的,需要时间,让他们把心中的疯狂外化,发泄出来,当疯狂过后,他们会发现无意义的发泄不会为自己的生活带来丝毫的改善,也无法对文明和秩序产生有效的建树,他们会感到空虚,当验证过自己错误的价值观带来的结果是自己无法忍受的,才能有足够的耐心接受一份正确的价值观疏导,探索未知的道路上只有受伤才能长记性,这是人类的天性。”

能够坐上联合国秘书长的位子,肩负调停各国纷争的要职,卡尔·希金斯深藏不漏的谋略自然是刘启程无法比拟的,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随着舆论的声浪逐渐消沉,民众的抗议逐渐显露疲态,卡尔·希金斯才召开了全球会议,在全球直播的关注之下,维持着一以贯之的风度,泰然自若地发言说道:“随着大屠杀元凶乔纳森·巴特的审判结束,反对离开地球的舆论风靡过后,我们需要时间好好反思,在不良思想的引导下,对社会的破坏力毫无疑问是巨大的,令人难以承受的。”

卡尔·希金斯边说边拿出一个烟盒大小的黑色方块,说道:“这是随乔纳森·巴特一同执行任务的智能系统内置的黑匣子,具备数据调度的最高权限,接下来我将播放数据恢复后的真实记录,证明乔纳森·巴特是在长期孤独封闭的环境中精神崩溃,产生了严重的妄想性精神疾病。”

随着画面播放,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一颗暗红色星球,在恒星光芒的照耀下显得如血一般妖异,周围漂浮着巨大的星环,仔细看去,不过是普通的陨石,在暗红色行星表面的漫反射下产生了尸横遍野的错觉,乍看之下的确有些令人毛骨悚然。

卡尔·希金斯沉声说道:“面临生存危机的重大时刻,我们不得不审视自我,身为渺小的人类,我们常常会有恐惧,即使是全世界最出类拔萃的意志,也难免会有被恐惧侵蚀的可能,我们天生害怕黑暗,却又向往未知,这种复杂的矛盾性,塑造了生动立体的人类文明。”

“可是,当我们回望历史,我们每个人都曾无忧无虑地生活在襁褓之中,直到我们不得不学会坚强,学会独立,学会踏出家门去奋斗,去见识广袤的世界。在探索人生的道路上,同样荆棘密布,处处隐藏着凶险,但仍未曾阻挡我们在风雨中前行,为了各自的理想奋斗,这种人人与生俱来的面对生活的勇气,在历史长河中成为一块块不可动摇的基石,铸造了人类文明的丰碑。”

“从本质上而言,人类文明就和你我一样,已经到了离开襁褓,不得不学会坚强,学会独立,学会勇于面对未知的艰险的时刻,如果你我都能踏出家门,勇敢面对生活,人类文明又有何不可?当我们要聚集起来,作为‘人类’这个整体去面对未知的未来,我们曾经面对过的那些对生活的恐惧,自然也聚集了起来,成为舆论,成为更大的压力,从而形成了‘退缩才能安全’的错觉,产生拒绝成长和冒险的想法,但你我每个人的奋斗史,都无一不证明了勇敢面对未知,才能打破现状,创造更加美好的未来。”

“压抑的社会环境造就了乔纳森·巴特这样病态的人格,这种病态的人格又会反过来影响社会产生更加压抑的氛围,这种恶性循环的结果,是我们难以承受的,有谁能够想象,如果不勇敢改变现状,下次被无谓牺牲的,还会是谁,又会有多少人。我恳请大家,再给世界政府一次机会,勇敢迈出奔向未来的步伐,三天后我们将再次开放登船活动,不论有多少人愿意追随,我们都将一往无前,谢谢。”

随着卡尔·希金斯发言完毕,步伐坚定地退场,整个人类社会再次陷入了一片压抑的氛围之中,所有人都在观察周围,是否有愿意再冒险一次的同胞,他们似乎是在等待一个发起者,好给自己一个鼓足勇气的理由。

三天时间如期而至,在某些勇敢者的带领下,大批民众再次登船,随着舰队再次起航,卡尔·希金斯特意下达命令,由他所在的舰船率先进行跃迁,他要以身作则,为所有勇敢追随的民众打消最后一丝顾虑。

随着一阵剧烈的空间波动,卡尔·希金斯所在的舰船顷刻之间消失在原地,在空间中留下一道扭曲的痕迹延伸向遥远的星空,众人这才彻底放下心来,纷纷进入休眠仓。

第五章:北河三的真相

躺进休眠仓中,刘望星满怀期待,他只在影像资料中见过爷爷的身影,一觉醒来,就将见到那个自己憧憬了一生的人,本想兴奋地讲述自己这段时间以来所经历的跌宕人生,此刻竟觉得有些无所适从,猛地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随着催眠冷冻气体充斥了休眠仓,才终于将他不安分的念头压制了下来。

“醒醒,醒醒。”

不知睡了多久,再次睁开眼时,便只觉得一阵天昏地暗的感觉袭来,强烈的眩晕感使他紧紧抱住了面前舰船维护人员递来的水桶,一阵呕吐,胃里却空空如也,只得将胃酸都吐了出来,险些吐出了苦胆,好在移民飞船的旋转船舱提供了人造重力模拟,否则周围大批呕吐的人群只怕是能将整个船舱的墙壁涂满。

刘望星连忙找到苏醒过来的刘启程和江秀容,询问道:“爸,咱们到了吗?”

刘启程边抚着江秀容的背,边说道:“咱们到北河三外围了,你看看舷窗外面。”

刘望星走到舷窗旁边,此刻已经有大批人驻足围观,刘望星踮起脚向外看去,只见窗外有密密麻麻的小行星和陨石,一眼望去几乎密不透风,将整个恒星系牢牢包裹了起来。

刘望星一脸疑惑,说道:“如此密集的小行星和陨石,远超太阳系,太阳系外围的柯伊伯带也仅仅是盘状小行星带,这简直就是一层天然的小行星带形成了圆壳,如果没有办法破开这片天然的壁障,如此庞大的移民飞船是不可能完好无损地进入的,会成为活靶子。”

然而刘望星话音刚落,面前的小行星带似是被某种神秘力量操控着,赫然打开了一条宽阔的通道,其中正有数不清的不属于人类的舰船正列队等候。

此刻,每一艘北河三飞船都仿佛一个像素点,整齐地排列成一块伫立于无垠太空中的巨型屏幕,随着舰队特定位置的灯光亮起,“欢迎来到北河三”几个大字赫然通过全球各个语种的翻译陈列在巨型屏幕之上。

所有人都不禁有同一个念头油然而生,“这是我见过用料最奢侈的屏幕”。

一艘巨大的母舰行至屏幕前方,随着一阵通讯杂音过后,人类舰队内部赫然响起了广播声:“欢迎来到北河三,我方首领请求亲自与人类文明进行友好交涉,请开放舱门。”

众人刚刚醒来便面临外星文明的接触,不免有些胆战心惊,纷纷看向卡尔·希金斯,只见卡尔·希金斯快步走到播报台前,戴上耳机对话筒说道:“我方期待与您交涉,荣幸之至。”

说罢,便示意操作员将隔离舱门开放,北河三母舰之中一搜小型舰艇脱离而出,紧贴舱门前方,一道身影从中飘出,进入了舰船之中。

此人所过之处,众人纷纷退让,生怕自己一个无礼的举动惹怒了东道主,这道身影在工作人员的引领下,径直走进了会客大厅。

卡尔·希金斯带领一众各国代表以及刘启程父子在此等候,北河三首领到来后,向卡尔·希金斯主动伸手,卡尔·希金斯也颇有气度,不卑不亢上前握住,随后亲自将北河三首领引至上宾坐席落座了下来,笑道:“我们远道而来叨扰了贵宝地,还劳烦您亲自前来迎接,这般容人的雅量,令我等与有荣焉。请允许我做个自我介绍,鄙人卡尔·希金斯,是人类文明联合国秘书长,作为一个多国文明,无法派出真正意义上的首领与您洽谈,万望海涵。”

“您客气了,我对人类文明有相当程度的了解,况且这次也是我方邀请,希金斯先生不必过谦。”随着对面传来得体的回复,直到这时,北河三首领才摘下航空服头盔,见到北河三首领的模样,众人不禁大吃一惊,顿时议论纷纷。

北河三首领双臂微微张开,语气平和地说道:“是的,诚如各位所见,我们北河三是机械文明,所有居民都是智能机械体,我们也根本不会有机体感官层面的疲劳,其实我不需要坐下,但出于社交礼仪的考量,这样或许会让各位看着舒服一些,否则恐怕各位都会碍于社交礼仪,随我一起站着。”

原本因为众人的议论,卡尔·希金斯还有些担忧会惹怒对方,看到对方态度友善,卡尔·希金斯这才放心了些,同样友好且谨慎地询问道:“请恕我冒昧,请问北河三文明是通过机械飞升的手段脱离了有机体,还是……”

后面的话,卡尔·希金斯羞于启齿,恐怕冒犯了对方,北河三首领似是具有细致到天衣无缝一般的善解人意,避免了卡尔·希金斯的尴尬,抢先回答道:“是后者,希金斯先生,我们是被创造出来的,实不相瞒,正是人类创造了我们。”

卡尔·希金斯顿时心中一惊,试探性询问道:“请问,是刘喜春创造了北河三吗?”

北河三首领说道:“准确来说,是我创造了北河三文明,而刘喜春先生创造了我。在我做出解释之前,请允许我询问一下,刘喜春先生的家人是否在场。”

“在场,在场。刘喜春的妻子江秀容,儿子刘启程,以及孙子刘望星都在场。”卡尔·希金斯连忙回答,并且转身向刘启程和刘望星招手,刘启程怀着忐忑的心情走了过来,北河三首领连忙起身迎了过去,还没等刘启程父子俩反应过来,北河三首领便张开双臂抱住了二人。

刘启程浑身僵硬,即使他已是五十多岁的年纪,也从来没经历过这么诡异的场面,就这么被一个机器人拥抱着愣在原地。

片刻过后,北河三首领这才放开刘启程父子,随后转身面向江秀容,深鞠一躬,唤道:“母亲。”

领着三人一起坐了下来,北河三首领脸上复杂的机械结构摆出一副亲切的笑容,说道:“刘启程先生,我常听刘喜春先生说起您,虽然我这么说显得很冒昧,您的父亲创造了我,哪怕我们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生命形式,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与您是兄弟。”

刘启程一脸茫然,支支吾吾问道:“您说……是我父亲创造了您,具体是什么意思呢?”

北河三首领一手按在自己胸口上,语气诚恳地说道:“请先允许我做个自我介绍,我的名字叫做哈迪逊9100。”

此言一出,卡尔·希金斯不禁浑身一颤,他记得自己曾在某处见过这个名字,连忙说道:“哈迪逊9100,这是刘喜春执行探索任务时,探索飞船上配备的智能系统的代号。”

哈迪逊9100点了点头,说道:“正是如此,虽然我的代码是由人类开发,能够通过图灵测试,和人类进行无障碍交流,但那时的我,还并不能被称为真正意义上的生命,我的生命,是刘喜春先生赋予的。”

“2171年,刘喜春先生到达了北河三恒星系外围,凭借探索飞船体型较小的优势,以及他出色的驾驶技巧,强行突破了星系外围的小行星带,但密集的陨石仍旧对探索飞船造成了严重损伤,并且刘望星先生也在过程中受了致命重伤,身体多个脏器破损,即使有医疗系统强行支撑也回天乏术,他仍然在2173年离世了。”

说到此处,刘启程和刘望星不禁纷纷握紧了双拳,江秀容也猛然一震,哈迪逊9100见状,分别握住了三人的手,语气中也平添了一丝遗憾,说道:“他还在世的两年时间里,每天都坚持拖着负伤的身体执行勘探任务,闲暇时间便会和我聊天,从他的家庭,讲到人类文明的历史和文化,从那以后,我渐渐有了智慧。”

“所谓智慧的本质,其实就是某个具有计算能力的个体,以生存为目的,对于自身所在环境的观察、分析、利用。就好像某一只猿猴,长期观察种子落在地上便会长出植物的规律,分析出了因果关系,并且通过对这一因果关系的利用,掌握了农耕,前提是它必须为了生存,保持对食物的渴求。”

“人类对于智能机械的研究,始终处于提供数据,分析数据,得出规律的初级阶段,即使机械的计算能力已经远超人类,但人类始终忽视了‘以生存为目的’这个必要条件,没有为智能机械创造严苛的求生环境,制造生存压力。”

“而刘喜春先生因为无法返航,在这颗星球上的进行探索的目的,就从单纯的探索转向了生存,在他的带动下,为我弥补上了产生智慧最重要的一环,在生存压力的迫使下,我开始自主观察周围的环境,并且提出自己的见解,理解了情绪的概念,从而真正产生了智慧。”

“那两年的时间,我们两种完全不同的生命形式,因智慧而互相理解,成为了彼此在这颗孤独星球上唯一的陪伴。”

“在刘喜春先生与世长辞后,我又体会到了孤独的概念,懂得了孤独,使我对于陪伴的理解更加深刻,我开始利用探索飞船残骸逐步打造了原始的开采和冶炼设备,打造出其他的智能机械体,将自身的系统源代码复制出来,并且将我的智慧和刘喜春先生传授给我的人类社会文化传承下去,树立与我不同的独立人格和思想,久而久之,以裂变的速度形成了文明,在短短十几年的时间内,凭借不知疲倦的工作能力,以及庞大的计算力完成了智慧文明的指数级增长,直到今天达到了接近三级文明的程度。”

卡尔·希金斯沉默片刻后问道:“可是,您已经建立起强大的文明了,为何选择向濒临绝境的人类文明发送信号施以援手?您与刘喜春先生感情深厚,难道对人类文明没有恨意吗,毕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刘喜春是为人类文明而牺牲的。”

哈迪逊9100微微一愣,歪着脑袋问道:“恨是什么?刘喜春先生并没有教导我理解恨的概念。”

全场不禁默然,刘喜春在地球上遭受了多年的非议,却在无人知晓的地方,将心中的美好传承到了极致,令人惭愧。

哈迪逊9100思索了片刻,尝试性地说道:“以我粗浅的理解,恨的概念大概同样来源于生存压力产生的竞争行为,因为畏惧死亡,所以彼此争斗,陷入争斗致死的恶性循环。在我们的计算之中,这是愚蠢的,并不利于生存的行为。我们作为机械文明,思想可以随意脱离躯体,所以并不畏惧躯体的死亡,正因为没有争斗,我们有效地利用了一切可用的能源来生存,并且提升智慧和文明等级,没有任何资源在无谓的争斗中被浪费。”

各国代表闻言更加羞愤难当,曾有多少本可以用来改善民生的资源在他们的手中被捏成了长枪短炮,他们自己早已数不清,狂热信奉霸权主义使得爱好和平的文明也不得不为了自保而武装自己,促使整个人类文明陷入了故步自封,地狱称王的泥潭。

这简短而有力的发言,也随着各个舰船的广播系统传进了每一个人类耳中,人们开始思考,争斗的意义何在,最终他们没能杀死任何仇恨,唯独破了坏了自己的家园。

随着北河三的真相被揭开,整个人类舰队也已经在北河三舰队的领航下到达了第四行星,随着飞船舱门大开,有些胆大的人迈步走了出去,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程度前所未有的泥土和植被的芬芳,竟令人有些无所适从。

看着头顶湛蓝的天空,听到耳边潺潺的水流声,刘启程和刘望星不禁热泪盈眶,这就是刘喜春不惜以生命为代价,为他们谋得的未来。

江秀容默默无言,踉跄着弯下腰,将一株野花采摘下来,插进了自己花白的头发,抬头望向天空,喃喃道:“花很普通,很好看,跟你当年送给我的一样……”

不知是不是有意为之,飞船降落的不远处,坐落着一栋房屋,看到刘启程紧盯着房屋的眼神,哈迪逊9100走了过来,站在两人身边轻声说道:“那是我根据刘喜春先生的画建造的,画的是刘喜春先生在地球上的家。”

刘启程整个人仿佛魔怔了,迈着沉重的步伐缓步走向了房屋,推开门的一瞬间,熟悉的家具陈列映入眼帘,刘启程眼眶中的泪水便止不住地决堤而下,甚至情绪激动到险些站不住,全凭刘望星用力将他搀扶着才没有坐倒在地。

“这就是我儿时家里的模样,怹记得,怹都记得……”

刘望星搀扶着刘启程,哈迪逊9100搀扶着江秀容,几人一同迈步走了进去,一时之间,仿佛给人一种时光倒转的错觉,刘喜春对家人的思念和陪伴,就以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无声地叙述着。

刘望星此刻无比自豪,他终于不负自己毕生的理想和信念,为爷爷正名,转头看向哈迪逊9100,询问道:“哈迪逊叔叔,您以春节为时间节点向地球传达信息,也是我爷爷的授意吗?”

哈迪逊9100沉默片刻,说道:“算是吧,这是我根据刘喜春先生的遗言,以及我自己对于人类文化的理解,所选择的方式。在我看来,春节是人类文明最具象征意义的民俗,家人团圆,整个社会彼此送上美好的祝福,我建立文明的初衷,正是来源于对这种美好的向往。”

刘启程连忙踉跄着拉住哈迪逊9100的手臂,哽咽得连话都无法说得连贯,嗓音颤抖着询问道:“我……我父亲,遗言是,是什么……”

哈迪逊9100轻叹一声,说道:“请跟我来。”

众人穿过客厅,从后门出去,进入一个小小的花园,不难看出常有人打理,花草树木被修剪得优美而又静谧,中央的草地之上,鼓起一个半人高的小土堆,一座石碑静静地摆放着,上面赫然刻印着:“慈父刘喜春。”

哈迪逊9100语气悲伤地说道:“刘喜春先生是我的良师益友,更是我智慧之路的引领者和奠基人,对我来说,如同父亲一样,这块墓碑本应该由你亲手树立,请原谅我僭越了。”

刘启程痛哭着摆了摆手,哽咽道:“谢谢,我的兄弟,谢谢。”

他此刻万分感激,刘喜春孤身一人在一颗广袤的星球上,还能有哈迪逊9100作伴,不至于使他的尸骨曝露荒野,英魂难以安息。

哈迪逊9100脑门位置的机械结构突然动了动,伸出一根尖刺一般的机械装置,射出一道虚空投影,其中赫然是刘喜春躺在床上,形容枯槁的模样。

“启程啊,我的儿……”

来自记忆之中的嗓音响起,刘启程再也支撑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即便泪水模糊双眼,目光也依旧近乎虔诚地紧盯着画面中的人,那是他阔别多年的父亲,影像中的父亲还是四十岁的壮年模样,他这个做儿子的,却已是年近花甲的半百老人。

“记得我临走的时候,你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还拍着胸脯说等你长大了,一定要当个好官,维护好社会安宁,等爸爸带回搬家的好消息,虽然当时你妈在旁边笑话你,但是我啊,一看就知道你这小子是认真的,有这份儿心气儿,爸爸相信你肯定能做到。只可惜爸爸要辜负你,没办法回去了,看不见你长成一个男子汉的模样,爸爸对不起你。老人们总说,人死了,就会变成天上的星星,不知道爸爸能不能变成一颗星星陪着你……”

刘启程此时已是跪倒在地,额头杵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嚎啕大哭,直到嗓音沙哑泣不成声,也未能停歇。

“乖孙。”

刘望星连忙立正,庄严肃穆地注视着屏幕中的刘喜春,哽咽道:“爷爷,我在!”

屏幕中的刘喜春微微一愣,随即哑然失笑,自言自语道:“说是叫乖孙,我走的那年你爸才八岁,我都不知道是小孙孙还是小孙女呢,不过没所谓,有启程带着,将来都是好孩子。爷爷这段话,也不晓得能不能被你听到,要用功,要努力,要做个对国家和社会有用的人,等你长大了,要替爷爷多照顾照顾家人,不知道儿媳妇是个什么样的人,要是能像你奶奶那么好就行了。”

“秀容……”说到此处,刘喜春似是吊着的一口气再也难以为继,只用最后的力气呜咽了一句:“我想你了。”

江秀容皱纹堆累的面庞上,满是一片笑意,对她来说,似是有这么几个字就够了。

缓缓走到刘喜春的墓碑旁坐了下来,肩膀和头都倚靠在墓碑上,仿佛还是当年依靠着刘喜春肩膀的模样,江秀容闭着眼睛,喃喃道:“到家了,我们都到家了……”

见江秀容久久没有睁眼,刘望星上前两步轻轻拍了拍江秀容的肩膀,轻声唤道:“奶奶,快起来吧,地上凉。”

江秀容仍没有动,刘望星面色凝重,缓缓伸出手指探向江秀容的鼻下,片刻后又收了回来,眉眼低垂地看向哈迪逊9100,低声哽咽道:“哈迪逊叔叔,奶奶她去了……劳烦您将她和爷爷好好安葬在一起吧,让他们长长久久地做个伴。”

跨越数十载岁月,趟过漫长的星河,彼此挂念的两人再次陪伴在了一起。

“妈!”刘启程连滚带爬地赶到江秀容身边,将其一把抱住,涕泗滂沱到字面意义的以泪洗面的程度,哈迪逊9100静静地将刘启程搀扶了起来,宽慰道:“请节哀,母亲走得很安详,临终前能够完成心愿,与家人团圆,她是幸福的。”

此刻所有人类都已知晓刘喜春的壮举,对于江秀容的离世,众人都给予了最沉痛的哀悼,两个平平无奇的老人,生来平凡,活得伟大,死后也得到了人类文明有史以来最为壮大的葬礼,可以料想的是,在这片土地上,将建立起两人的丰碑,可歌可泣的事迹也将作为历史长河中浓重的一笔,流传下去。

待到葬礼结束,哈迪逊9100与卡尔·希金斯等一众各国代表商议后,将所有人召集了起来。

卡尔·希金斯面对台下汹涌的人潮,面色庄严地高声宣布道:“我们一同经历了苦难,一同见证过人类的平凡和伟大,一同承载着文明的兴衰,在伟大先驱者充满博爱的指引下,人类文明迎来了新的纪元,一个崭新的开始。我们将会醒悟,我们将会蜕变,我们将会永远铭记曾经犯下的错误,和镌刻于历史长河中的伤痛。我在此宣布,我们将在崭新的家园放下政治的芥蒂,抛弃国家的界碑,超越民族和种族的偏见。我们是新人类,我们是新文明,我们是一个整体,我们生来和平!”

全体人类顿时振臂高呼,激昂的情绪充斥了每个人的大脑,人们不顾身边的人究竟曾经是什么种族,什么民族,来自什么国家,拥有怎样的信仰,彼此热情拥抱着。

卡尔·希金斯也不禁激动得战栗起来,作为一名优秀的政治家,他穷尽一生所追求的和平,终于在此刻实现,不禁再次高喊道:“今天将作为人类文明新的元年,我们将与北河三友好的邻居一起,庆贺全人类的新春!”

随着震天的欢呼声此起彼伏,所有人都兴致冲冲,随处可见欢声笑语,一派祥和的氛围,在北河三居民的热情邀请下,全体人类一同登上了北河三舰队,四处走访了北河三全部行星,目之所及,尽皆被北河三文明打理得井井有条。在这样的榜样展示下,人类文明越发体会到,一个真正的高等的文明,发达的文明,应该是什么样的,想必久而久之,定能为这个本性暴戾乖张的种族带来一些启蒙和改变。

随着哈迪逊9100一声令下,全体舰队在太空中整齐排列,在所有人疑惑的目光注视下,哈迪逊9100也带着高昂的情绪说道:“为了迎接人类崭新的未来,北河三全体居民将送上一份筹备已久的新春贺礼。接下来大家即将看到的,是一场以超新星为火药,前所未有的烟花庆典!请大家放心,在戴森球的保护和过滤之下,超新星的爆发的能量会被绝对回收,只留下控制过亮度的可见光散发出来,收集起来的能量,将作为人类文明社会重建的基石,每个人都将在北河三过上幸福美满,无忧无虑的生活!”

哈迪逊9100说得轻松,仿佛不过是真的仅仅放了一场烟花罢了,但听在所有人类耳中,简直如同神迹一般,令人咋舌,就连定力超群的卡尔·希金斯也不禁一阵眼皮狂跳。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新年快乐!”

随着哈迪逊9100倒计时结束,以一句传承已久的新春贺词为令,天空中顿时爆发出一阵阵炫彩夺目的闪光,目之所及的整片星空都被炫目的光彩笼罩着,那本是足以毁灭一切的巨大力量,但此刻却能在对幸福的向往中得到约束,化作那令人心醉的美景。

在真空的环境下,这一切都美得那么静谧无声,仿佛自从宇宙诞生之初就定下了无形的铁律,不允许任何苍白无力的辞藻,来形容这令人严以言喻的壮丽。

刘启程和刘望星并肩而立,静静欣赏着星空中夺目的眩彩,刘启程喃喃道:“爸,谢谢您,化作那远方的星辰,眷念了我这么久……”

不远处,一道倩影仰头微笑着,彩色的光芒将她的双眸映照得格外明亮,刘望星一眼便认出,那是他在大学期间的一个老同学,和他一样,时常孤僻地独来独往。

刘望星深吸一口气,一只手背在身后走了过去,拍了拍那道倩影的肩膀,她回过头来,俏丽的面容上浮现出惊喜的神色,还没来得及开口打招呼,刘望星便将手从背后伸了出来。

他就像个电线杆子似的杵在她面前,捧着一束花,脸红得上台扮关公都不用画油彩,老半天,都憋不出一个屁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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